长忆赶到时，刚巧看到范希文那老头徘徊在岳阳楼前，花白的头发，憔悴乌青的眼袋，穿的还是被调途中那身满是风尘的简服。近楼生怯，踱步良久却不敢迈进。
“衔远山，吞长江，浩浩汤汤，横无际涯。”长忆的声音悠悠然从身后传来。
希文略带迟疑地回头，带了些许戒备和警惕，“你，认识我？”魂幻化成灵也算是一种新生，新生的灵天然对外界带着些防备。
长忆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，摸了摸熬夜学习薅剩的头发。看了几天的生平档案，岳阳楼记都背熟了才来渡你这只灵，你现在问我认识你吗？本姑娘连你祖宗都知道得清清楚楚。表面却还得客客气气满脸赔笑，这可是上任后接的第一单，千万不能搞砸了，“先生何出此言？”
“姑娘刚才背诵的词句很是熟悉，仿佛在哪里听过。”
“有篇写这岳阳楼和洞庭湖景的文章很有名气，传诵于世，大概先生也曾听到过吧，既来之，何不上楼观湖？”目前还不到摊牌的时候，突然刺激他结果可能适得其反，长忆准备徐徐图之。
“这样啊，”终于下定决心，深吸了口气，甩开衣摆，大步迈进楼里。像怕自己后悔似的，一直登上了顶楼才停下。
长忆紧随其后，听着希文的官靴咚咚咚踩在楼梯上发出掷地有声的声音，就像她挑灯翻阅他跌宕起伏的一生，任前路崎岖坎坷或青云直上，他走的每一步走扎扎实实，心无杂念，不退无悔。他和吕夷简明争互斥却又心心相惜的君子之争，不惧一切推行新政却嫉恶如仇、不懂转圜注定以失败告终，数次贬谪依旧坚持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初心不改。他的履历已足够为宋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洞庭湖的水和忘川的水一样清澈纯净，但因为多了些小鱼虾儿，多了些盎然生机，远处微风拂过，泛起粼粼波光。
站在楼上俯瞰洞庭湖的希文沉思道：“文与景有差矣。”
“文人以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去描摹楼景和湖景，寓情于景，写下的自然不是我们现在所见这春日阳光明媚，和风暖软的景象，”长忆仰面感受温和的日光落在脸上的柔润，忙了数日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。
水葫芦躲在长忆的渡灵本里跟了出来，第一次出地府，悠哉游哉地在洞庭湖里兜水，追着湖间的红尾金鱼和叶上蜻蜓，玩的不亦乐乎。碰见普通的鸭群从身旁游过，高傲地抖抖羽毛，抬抬脖子，摆出自认为很有灵鸭的气势来。
“好！好！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，也是老夫毕生所求，”希文整个人振作了起来，一直紧皱的眉目都舒展了，又一次燃起斗志，找到了精神的寄托，“我记起来了，我要去颍州上任，颍州百姓还在等我，姑娘我们就此拜别。”
“巧了，我也正要去颍州，我们同行吧，”看来希文并不知他已死并化作灵。
马车里，长忆将玩累了躲进渡灵本里安睡的水葫芦收进行李里，不经意地随意问了句，“先生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岳阳楼的？”
“忘记了，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楼前了，恰巧又听见姑娘的吟诵甚感熟悉。老夫范仲淹，字希文。”
最无意识的做为更可能是内心最深处的念想，长忆觉得这单有戏了，笑得眯起了眼，“叫我长忆就行。此去路远，天色已黑，今夜找家客栈将就一夜吧。”